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黃初二年,仲春是月,玄鳥至。

過去十餘年此際,劉平總需天子冠冕親祭郊禖,祭天求萬民生息,亦拜祠于高禖以請子。如今萬民所擔,皇室綿延已然無關於他。

雲淡風輕近午天,山陽郡某縣城農郊但聞劉平朗朗而道:「老子曰:天地之氣,莫大於和,和者,陰陽調,日夜分,故萬物春分而生,秋分而成,生與成,必得和之精。」

孺口學子不多,幾名寓於堂下,聽起夫子『適逢其時』授以「禮記」、「老子」。

學堂轉角,灶房與歇庭之間,伏壽忙著來回佈置果酒菜餚,待擺滿一桌後,她透過學堂敞開的門,覷得丈夫偉岸的身影,整了整衣著,走向學堂門邊,站在門外不多時,她低眉思索想該等他告哪個段落才得打斷時,堂內就傳來學生們一邊收拾著書簡,一邊與同學說笑的熱鬧聲。




「謝謝劉先生、劉先生明日見。」孩子們三三兩兩與劉平揮手告別,走出門外時,看到伏壽又言,「師母好,師母明天見。」她稍感訝異卻仍是噙著淺笑,揮手目送孩子們離去。

「春分農忙,我讓他們早早回去給家裡打手。」她回首望向劉平時,就聽到他緩緩說起。

伏壽點了點頭,又略帶埋怨地答「你該早點告訴我,我張羅了一桌菜祭天,本想著讓孩子們一起享用。」

聞言,劉平走近她身邊,「之前也沒聽夫人提起要準備祭祀,去年此時,我們不也尋常的過了。」拉起她的手,「還以為夫人春日寂寞,想邀為夫出遊呢。」

伏壽平時確實很少主動在這個時間走近學堂,多半是他帶著學生一起來灶房陪她張羅午膳。

她睞了他一眼,並沒有回應他的後半句,只對前半句解釋道「去年是因為這屋子都沒成形,沒有餘裕遵禮。」她就著他牽起的手,往歇庭走去,又道,「你這期學堂要開多久呢,今天講禮記、老子對他們不會太艱澀嗎?」

話著家常,走到了歇庭,夫妻倆捻香,誠意地祭起天地。

曾以為天降於己的只有大任與無可挽回的宿命,身處后位時,她總是麻痺地完成每一次的祭天行儀,此刻,伏壽真正感謝起上蒼對她與他的仁慈,並期盼上天除了歲月平安,尚能再成全她的祝禱。玄鳥至之日,禋祀以求子,她閉上雙眸,專注地默禱著。

待她睜開雙眸,只見劉平接過香火進爐,回首一臉探究的看著她。「原來夫人是為了子嗣才如此辛苦。」
「我..我說出來了?」她一臉堂皇。
成功套到她的話,他答「此刻,算是說出來了。」

伏壽楞了一下,一臉哭笑不得的答道,「就知道欺負人。」復又帶著幾許輕愁,「我們年紀也不小,以前是沒敢要,現在不知是否我有什麼狀況。」
他望著她一臉沈重,「哪會有什麼狀況,夫人,要我說,想要孩子,比起春分祭日求子,不如我們遵循先人智慧『春分麥起身,一刻值千金』,加緊努力才是。」劉平半開玩笑地逗她。
她被他搖頭晃腦地引出了笑容,「先人聽到你為人師表這樣曲解俗言,才真是無言以對呢。」

抿了抿唇,走近她,「夫人別擔心,妳我夫妻恩愛,孩子遲早會有的」,撫了撫她纖細的肩頭,語帶心疼的,「還是太瘦了,該再養胖些。」

還養?近日她才覺得身多長了些肉

伏壽兀自陷入沉思,劉平低頭看她默不作聲,擔心她是否又獨自胡思亂想,正要開口,卻見得她驚起,拉著他的手,忙道,「相公,你幫我把把脈。

心想她求子心切,他不忍逆其意又擔心她患得患失,他一臉複雜地,開始診脈。

滑脈!心下一喜。但滑脈也不見得他一臉欲言又止地想進一步追問,伏壽看著他的臉色,連忙又道,「月事已遲上些時日,我..
劉平安撫的拍了拍她的背,又再次低頭確認起脈象。他半發楞地看著她期許的目光難怪最近覺得凝脂盈握掌不住只是她幾乎沒有什麼妊娠反應,他還以為是終於養胖了點自家瘦弱的夫人。

「到底如何?」她忍不住催促著。
而他漾起了大大的笑容,重重的點了點頭,將她抱滿懷,「感謝夫人。」
「真的?!」在他懷中,她語帶顫抖的詢問。
「真的。」雀躍的回答。
略帶哽聲,她回道,「太好了。」上天對她果然還是關愛有加,她喜極逼出的淚水落在他的衣襟上。
「是啊」他鬆開懷抱,不捨地幫她擦了擦淚,「夫人冷靜,懷胎十月這才起了頭。」這要成了淚人兒了。
她沒回答,只是再度回到他的懷中,露出了滿足的笑容。


那天傍晚。

「相公在做什麼?」她不知所以的看他俯在案前,振筆疾書。

最後一筆勾起,抬起的面容帶著興奮,「夫人,我把之前在醫書裡讀過的孕期要點整理了一下。」他拍了拍左手邊的一疊書簡,「還有把起居上要注意的禁忌都寫了下來。」這次點了點右手邊的書簡。

這麼點時間,寫了這麼多啊,伏壽瞠目结舌。
然後又聽他說:「不行,平日裡沒什麼診治孕症的經驗。」畢竟限於男女之防,「這還要去問問縣裡的大夫補充補充,還有。」

伏壽看著他一張一合的各種作業佈置,嘆了口氣。

劉平聽聞,丟下手上的筆起身,連忙問道,「夫人哪裡不適?」

「沒有,我沒事,只是有點餓了。」她笑答。
「為夫這就去準備晚膳。」說著,人就往灶房奔去。

該冷靜的,究竟是誰呢?望著劉平離去的背影,伏壽不免好笑的想著。


***
黃初二年,稻穗低垂,田間綠黃將轉紅,預告著秋日的來到。
劉平已與山陽府尹諸吏議定,每年立秋之日,迎秋之時,祭白帝點收諸冊,會城接見郡縣官吏,清點一年賦役治致,履行山陽公所餘不多的職責。


劉平攙扶著孕徵明顯的伏壽下了馬車,進入山陽公府邸。
平常在此閑散當差的僕役們一時之前忙碌起來,乍見夫人有孕在身,更是一聲聲賀喜與張羅。劉平遣去僕役,請山陽府令,簡書送呈,並於府邸開議,他就不抽身去官衙。



「你該做什麼且做什麼,我好好的,沒什麼好擔心的。」本來她對於自己相較其他婦人,懷上首胎年紀大了些,有些緊張,可是看到劉平數月來的殫思極慮,她反而相對地冷靜下來。



「不能讓妳自己留於蘆居,又怕這一路奔波有失,我留妳一個人在這,前往官衙,怎還有心神理事,妳先去房裡歇息,有什麼事吩咐僕役去做並記得通知我。」他表達出這已是不得已的下策中唯一可以接受的方法,沒得商量的神色。
其實本來就是他召來地方官吏報告是合理的,只是去年他以熟悉走動為由,親自去了趟官衙。



遣去通知府令尹率官吏來府的管家,興許過於詳誠的把山陽公緊張夫人身孕事由也托盤而出。這第一日的議事花了大半時間在接受賀喜中度過,隔日則是各家官夫人獻上的建議、父母經穿插其中,工作進度明顯落後,幸好黃初二年,山陽安和豐收,甚無要事相絆。
只是,在各路人馬的好意拳拳與危言繪繪、利益分析之下,劉平與伏壽決定留在山陽公府過年節,迎接新生命的到來。



幾個月後,劉平在產房外不停踱步,在聽見房內伏壽再一次的悽楚喘息與喊叫聲後,不知第幾次與管家、掌事婢女,輪迴以下對話。



停下踱步,劉平盯著房門,開口「你們說,這會不會..
管家幾乎是截掉劉平話尾的速度答道「大人放心,不會。」
「不行,我好歹也是個大夫,我是不是自己進去瞧瞧?
掌事婢女連忙答道「夫人交代過,除非穩婆有交代,否則不讓大人進產房。」
「那是夫人受苦慌亂中交代的,怎能當真。」語畢,就要往產房而去。
婢女追著劉平,「大人、大人,夫人很慎重的交代奴婢啊。」



對話隨著靠進產房而清晰傳入房裡,然後就在離房門一步之遙時,房內傳來伏壽的痛呼聲:「你...你給我站住,冷靜點!沒、沒事別來打亂,相公你不...~你不冷靜,我怎心安,別進來!



「好好好,我不進去。」劉平轉念一想,開始隔門指導確認起穩婆的進度。



是年,臘月,在劉平逼瘋山陽最負盛名與經驗的穩婆前夕,山陽公夫人誕下一女,取名曼字。
隔年春花即將落盡之前,再度離開山陽公府邸,在利民履行供奉義務的限度裡,將遠離政事的姿態做得相當完整。

***



黃初四年,立秋之時,劉平偕妻女,再次回到山陽府城。



在官衙裡,劉平似笑非笑地,看完眼前的簡疏報告,抬眼看了看府尹,「若非本王遊歷民間,都不得不信服這完美的牲口疫情報告了,滿章謊言,給你們一日的時間,明日再呈上確認過的報告。本王今日不浪費眾卿的時間。」



「下官惶恐,下官..
劉平打斷府尹的解釋,「平日,本王信任府尹富饒一土的父母官經驗,並不多加干涉。然今日失望之甚,不想再聽爾等編造搪塞。」
「不,下官絕無此意啊。」
聞言,劉平皮肉不笑的道,「怎麼,難道要本王親筆上奏朝廷,才能請動諸位無匱而告嗎?」語畢,拂袖而去。



山陽官吏跪了一地,抖衣而戰。幾次短暫的會面,印象中山陽公很少以王公自稱,為人溫徇親和。他們為了詠山陽一地之富饒,彰顯當朝天子予前朝聖恩,對於今年夏末山陽縣城所爆發的疫情蝗災,簡筆包裝的文過飾非,還曾抱著僥倖想唬過這謫居於此、除了頒布施恩減賦一事之外,大多不多過問既有地方官員的行政,今日領受前朝天子威儀後,實感後悔。



心事重重、面色不善地回到山陽公府的劉平,讓府邸的僕役都不禁避路而走,卻只見得女兒劉曼一聲「爹爹」迎面撲來,當下冬雪盡融,春暖花開。

隨後而出的伏壽,仍是看出了端倪,「怎麼啦?怎麼回來得這麼早,我以為今天會用上較多時間...」畢竟進入縣城之前,她也是一路幫趁著劉平幫人看病。

看到丈夫一臉微怒而起,伏壽頓時明白,喚來府裡年長的婢女,抱起女兒道,「曼曼與姊姊去玩耍,讓娘與爹爹說說話好嗎?

「不好。」小嘴吊起書袋的不滿抗拒。

看到娘親板起臉孔,小小人兒受限於語言能力,語焉不詳地抗議著,劉平在一旁組織了一下語言,大抵明白女兒彆扭著平常爹娘晚上都關在一起,就現在還不准她加入...

劉平接過女兒,「娘把之前做小娃娃寄放在姊姊那邊,妳與姊姊去看看,今天晚上再和爹娘說說娃娃好不好看好嗎?

「好。」離開父親的懷抱,小人兒跌跌撞撞地要離開,卻見父親與她使了使眼色。

她轉而回到伏壽跟前,甜甜地說「謝謝娘。」
「嗯,去吧。」聽得母親的回答,劉曼這才轉身興高采烈直接拉起婢女的手離去。

「不知她這晴時雨來,雪陽變化的性子是隨了誰?」伏壽無奈地感嘆。

劉平明哲保身地緘默不答這句話,一下把話題轉到別開病戶,隱匿疫情,文過飾非,議堂一怒的事情。

「那你打算怎麼做?
「先看明日的報告再決定細節,只是不外乎開賑倉、設義診。」
「嗯,以山陽公名義組織的官方義診較我們一路零零散散地幫著有效率多了。」
「還有也可以給避而不救的大夫施壓,只是,這疫病怕是會過病的,這次我自己去就好,夫人還是在家中照顧曼兒,別與我出門了。」
「不要。」伏壽不滿,「這些年出診不都是我幫襯著,還有我更相得的助手嗎?小心一點便是。」他要去,她又有何不可不去。
劉平心下明白,他這是哄得了小的,哄不過大的了。

「好,聽妳的。」



黃初四年秋分,山陽公偕夫人與縣城官吏,親持撫賑、廣設義診、衣不解帶,本被當地百姓視為不可見底的末路,不過月餘已柳暗花明。



其中,為表親民不避諱,在外走動的山陽公夫人也不再成天蒙上面紗,與丈夫、山陽百姓同舟共濟的美德蔚為流傳,再加上對花容月貌的歌功頌德。山陽老百姓改稱前朝皇帝為「大人」,改稱前朝皇后為「美人」,尊他倆為父母,簡呼其為「大」、「美」。 久而久之,山陽民間方言,尊父親為「大」,尊母親為「美」 。曾為一朝萬民父母,貶謫地方,方誠為一方尊父敬母。



此番舉措,山陽公清頓了些趁火打劫的貪官,各項仁策做大了名聲,難以不驚動到朝廷。
葭月下旬,傳來朝廷將來使,表揚山陽官民義士。



***



黃初四年,臘月。



在山陽公府虛席以待曹魏來使的伏壽有點憂心,卻只見劉平一臉氣定神閒。

「你不擔心曹魏計較起你多此番多做政治擺弄,起了杜絕之心嗎?
「他不會。」
「誰不會,曹丕嗎?滿朝魏臣百官嗎?
「夫人,我相信曹丕與我的承諾,我反而在思考來使何人,夫人得見不得見。」
「我從不信那個人的承諾。」
「夫人別忘了,就算他忘記與我的承諾,仲達也一定有辦法說服他守諾,我不離開山陽郡,他便還我一方自由,更何況,我都準備好將功德上表共榮,我看不出來有何擔憂。」



伏壽一時之間也不知道該如何反駁劉平,但神色還是沒有放下。



「倒是我之前一直說服夫人在山陽城內可拆下面紗,妳一直不肯,做足了神祕感,這次此景才不鳴則已,得了個美人的愛戴,為夫對山陽臣民的眼光,與有榮焉,甚不快哉。」

伏壽知道他這是在逗她開心,回以淺淺微笑,才又說道,「本意非此,當時城中達貴對於病患多有嫌棄,我一直隔著面紗,終會招來人心不安與議論,只能在有必要的時候隔上防杜病的布巾,再者,你明知道那美人是個尊稱,並非字面的意思。」

「小生倒是覺得一語雙關、相得益彰啊。」

對此,夫妻數年,知他甚多的她,也只能帶著些赧意收受奉承了。



門外傳來魏室使者到的傳達,夫妻兩對看一眼,伏壽便往堂後避走而去。
劉平起身正欲拱手相迎,卻在下一句通傳與抬眼間,愣住。



「高城公主到!」山陽城內,漢魏仍同尊天子,故而省下駕到的通報。

來者施以輕禮,「山陽公安好。」
劉平回神,微微擺手,「見過高城公主。」
她領首,對著周遭擺手,「你們都下去吧,本宮還有密詔以告呢。」

在周遭散盡後,她綻出笑容,「好久不見,大哥哥,我遵守約定來看你們了。伏姐姐呢?

這來使不是別人,就是曹節。幾番問候與詢問,原來在她回到母親身邊二年後,當今太后便借庶出女紀載不詳實漏洞,另安了個曹操庶出女的身分給她,讓曹丕另外加封了高城公主的名號。

劉平心感慶幸,而伏壽躲在後面聽了好一陣子,走出廳外,如隔世般看著這成熟許多的故人,在她記憶中,曹節還是個荳蔻少女。

「太好了,我曾經以為我這輩子再也看不到姐姐了。」曹節此刻看到伏壽的表情比起看到劉平來得激動許多。

伏壽走向曹節,牽起她的手,「妹妹辛苦了,這些年過得可好?
「好,比起強撐皇后的那些年好多了,自由自在的,住在邺城認得我過去的人也不多,就算相像,誰會質疑太后的話。」她故作天真的笑語。
「妳能遵守約定來找我們,真好。」劉平像是放下一個牽掛的感嘆而言。

側首看到伏壽有點踉蹌,連忙攬著她,「夫人這一日情緒起伏過甚,對胎兒不好。」

「我沒事。...什麼?...你什麼時候知道的?」有了上次的經驗,這次還想多瞞一會,給他個驚喜。

「前幾日,我見夫人沒麼精神有點愛睏,又時常紅熱出汗,擔心妳過了病,在妳熟睡時,把了幾次脈。」當然也綜合了其他只有他才可得知的孕徵。

「那...」伏壽看了曹節一眼,有點彆扭的問,「那...你那時候為什麼不說?
「為夫以為夫人不知道啊。」劉平故作無辜的笑答。

假話。伏壽睞了他一眼,卻到在曹節面前不便多做發作。



「讓妹妹看笑話了。」伏壽對著曹節說。



曹節看著兩人笑語晏晏,眉目帶情,心裡卻一片明亮。
當年在庭院裡和她一起吃著糖果子,那目光燦然的大哥哥又活過來了,真好。
當年在盧龍與她齊心協力,笑語相對的姐姐還活在她眼前,真好。
真的很好,她真心喜歡過大哥哥,也喜歡當年的皇后姐姐。
年少時的一時迷惘鑄下的愚蠢錯誤,還不到不可挽回的地步,真的很好。



她帶著感動,笑了出來,眼眶卻紅了一圈。
對面的夫妻一時不知怎麼反應,良久,曹節吸吸鼻子,壓下淚水。
又說道,「我沒事,我只是很開心,真的很開心。」像是為了讓他們安心,她露出了大大的笑容。

「我決定了,往後我要管你們叫姊姊、姊夫,可好?
「當然好。」劉平輕答。
「是吧,從此以後,姐姐也不必再擔心身分被存疑,曹魏公主叫山陽公夫人姊姊,天經地義。我越想越覺得我這個想法非常聰明。」開朗的樣子,還有幾分少女時代的活潑氣息。

「是啊,多謝妹妹。可我聽說,太后今年秋祭守完喪期要回洛陽了,妹妹呢?」伏壽還是有點放心不下。
「我還留在邺城高陵,母親想讓我嫁給那邊的一個將領。」

夫妻倆訝異地對看一眼,伏壽問道「妳願意?
「我說我要想想。」曹節突然有點彆扭了起來。
劉平像是擔心自家姊妹所嫁非人的問,「妳喜歡他嗎?
...不討厭。」目光遊移地回答了這個問題。

伏壽看了看曹節湧出的女兒家姿態,心下明白,卻只見丈夫仍是一臉不明所以。
「我想妹妹一定會有好歸宿的。」

曹節看向關心的劉平說,「我不是說過了,皇帝的妹妹不愁嫁不出去,我不願意也沒人會逼我嫁的。別說我了,還是說說來使的正事吧。」

「你哥哥讓妳來的?」聽說過曹節和曹丕當年的不歡而散,劉平有點訝異。
「是的。」點點頭,她解釋,「我和他說過此生沒必要再見,當年陪我練劍玩雪的二哥已經不在了...只是聽母親說,他這幾年身體狀況不太好,母親請求我別再和他嘔氣,我便漸漸與他書信問候,卻不想他前陣子對『高城公主』下詔,遣訪山陽撫卹臣民,嘉表感謝山陽公及其夫人,並加封姪女公主之榮。」

一陣宣表後,曹節看著伏壽,拿出袖中的一紙絹,「二哥要我給妳的。」

伏壽一臉戒慎地展開紙條。
『故人不相見,昔言不相負。』

劉平湊過去端看,然後不甚明白地問,「這是要給夫人的,不是給我的?
曹節但笑不語地搖了搖頭。

伏壽淡然地將紙條拿去燭燈前燒毀,看著紙條燒成灰燼前,開口,「是,是給我的。」

曹節一臉複雜地看了看劉平又對伏壽問道,「姊姊,可有什麼答覆要妹妹轉答?

伏壽低眉像是在選擇著最適當的言語...
「替我們夫妻謝謝陛下。」冷淡的口吻卻隱約透著些許真誠。

劉平有點意外聽到妻子這麼稱呼曹丕,這似乎是她第一次口頭承認曹丕皇帝的身分,也是第一次對曹丕誠意的言謝。更是疑惑為何那句話不是給他有過中原天下之約的故人,而是早已詐死遁走的妻子。

只見伏壽瞟了他一眼,低聲喃喃地吐出了一句:「笨蛋。」



黃初四年臘月,曹魏嘉表山陽公及其夫人救山陽百姓於水火,朝廷與之共德共榮。封山陽公之女劉曼為長樂郡公主。



***



青龍二年 梅月,山陽 禪陵



劉康在當今天子百官面前臨哀泣表的心裡很是凌亂。
深深跪倒之際,他腦中快速地思索著,台詞快不夠用,眼淚快擠不出來的對策。餘光看見他的親姐姐長樂郡公主,對他使以警告的眼神,然後,在他露出破綻前,聲淚俱下將陛下的注意力放到她身上,以掩護他過關。



「公主節哀,朕對一代先賢逝世亦感痛心。」說著便要駙馬攙扶她起身。



劉康承認,他的演技確實沒有姐姐好,棺槨內躺著的是早在姊弟倆出生前就過世的伯父,就是他從小與父母時常祭拜,再有遺憾也很難哀涕非常。



「父親,您何以棄康兒而遠走。」這句話倒是透滿了真心。



這齣戲的來由其實要說到,去年桂月他屆滿十八歲那時,父親將他喚到身前表示,也該是時候讓伯父入土為安,也讓他長大獨當一面的時候了。
當時,他還曾為父親的兄弟之情、對自己的期許,感動了一下....
他就不該這麼天真。



姊弟倆從小聽到大的床前故事、民間傳奇,一開始故事的姓名背景還有點遮掩,等到他再大些,他們漸漸明白故事裡的主角都是自己的父母。尤其是在他弱冠之年,父母帶他到伯父的靈堂前,要他認其為親父,奉養後祀時,他就更加確信了,那年,父親才終於開口承認劉平不是他避居鄉野教授兒童的化名,而是真名。



從此天下再無山陽公劉協,僅存鄉野老夫子劉平。



當他明白父親用意時,他曾推託過自己年紀尚小,卻被父親話當年十八歲與母親相遇等等,忽悠得感動萬分,自告奮勇定會不負所託,讓父母安心於鄉野雙飛。
他再說一次,他就不該這麼天真。



劉康對被山陽百姓敬為父母的雙親感到驕傲,雖然他在家裡總是地位最低的成員,父親寵著姊姊,所以他愛黏著母親,結果父親對他嚴厲,母親心疼幫他說話時,父親總說是母親要他好生管教,以免敗家喪德...母親,我不過是喜歡對您撒撒嬌平衡一下心態,也沒做過什麼壞事,怎麼會有此一說呢...父親,你看看姊夫被姐姐吃得死死的樣子,我如此溫文儒雅,怎麼看該嚴加管教的都不是我吧...



劉康滿腔的腹悱,止於奔喪儀式的鐘聲,少年冠玉的他挺身對當今皇帝百官還以遺屬謝禮。



山陽另一處的深山邊郊的河邊,一對老夫妻驅羊吃草。
妻子對丈夫說「我想康兒此刻應對你多有怨言。」
丈夫笑答,「可以想像。」
「你知道的,他只是孺慕你,捨不得而已,他的責任心其實很像你。就是心思單純了些。」
「為夫知道。但這世道也該交到他們手中了,今日兄長也終於守得名聲安然入土了。」
「是啊,兒女皆自立,夙願已結,了無罣礙。」
「不,還有一願在我們雙雙入土前都不會了結。」
「什麼?
牽起妻子的手,丈夫看著她笑言,「生死相依,水火不離,與子偕老,莫不靜好。」
妻子彎起眉眼,一如既往,帶著柔情萬千的盈盈目光以對。



良久,丈夫打了個喷涕,吸吸鼻子,成熟的臉龐卻仍帶些孩子氣的唸叨,「臭小子,又不是找不到我們了,有這麼不甘?

「你啊~。」




曹魏青龍二年,劉協駕崩,享年五十四歲。魏明帝曹叡率百官親祭,葬於禪陵。其子劉康襲爵山陽公。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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