恭愍王六年 春日
泥城體覆使府邸書房
「大護軍,這是開城來的議事情報。」副帥呈上右手的牒文。
才剛從戍地結束軍務沒有多久返家,下屬即又親送情報而來,崔瑩感到驚疑。
攤開紙軸,詳讀。
簡言之,就是文官們擔心武人強權時代又起,所以才落得他現在要重新訓練現在新舊兵員參差不齊的體覆使軍團。
還有訓練有素的舊日部屬和少數核心成員跟隨,還得感激殿下的極力爭取。
「知道了。」閉了閉眼,將閱畢的紙軸往書案上一擺,又說:「就這樣?」
如果是這件事情,他早就猜到幾分,忠石不會特地親自過府傳告。
忠石略帶猶疑地再呈上左手緊握的牒報。「這…是東寧府來的通報。」
看著忠石的吞吐,已預感到不妙的崔瑩,皺著眉頭,低頭審閱…。
「這是哪來的偽情報?」呼吸一窒,崔瑩問道。
「屬下已確認過情報真偽,方趕上報之。」忠石低頭。
崔瑩重重地跺步,再度撇向紙面:
西北面兵馬正使印璫評理,殺同正使姜仲卿上護軍。
印璫評理奏報:「仲卿有二心處以軍法」。
二心…不可能,八成是印璫評理對軍權分配問題和不向該派系靠攏的姜大人心有不滿,可…誅殺?
「大護軍,據傳西京居民現在皆議論紛紛,對姜大人一案心有存疑。」忠石補充。
崔瑩跺回書案上,提筆急書,然後落款加上密封,交給忠石。
「傳至開城,不要透過軍報,請鷹鷲幫加急送給殿下。」崔瑩交代。
「屬下明白。」忠石正色接下崔瑩幾乎不曾傳至開城的緊急書令。
「啊!」恩琇驚呼。
忠石轉身快步離開書房,差點於門外撞上方要進門的恩琇。
「夫人。」忠石帥和恩琇行禮,即又快步離去。
恩琇看著鬱色滿佈,坐在書案上的崔瑩。
「果然是碰到麻煩了吧,我正在想,今日你怎麼沒去周醫官那裡催我回家。所以…出什麼事了?」
恩琇在崔瑩忙於軍務的時間裡,大多在家裡和原為官家小姐的惠兒習漢字。
以及在老軍醫周醫官值休時,前去其家邸共研『張御醫留給父親的行醫紀實』或對周醫官『建議』如何依照『父親的經驗』診治難醫治的患者。
返家的崔瑩偶爾見不到她的人,就會親自或讓大萬前去請她回府。
「……姜大人過世了。」本想安撫恩琇沒什麼事,可見到她的一臉專注,不自覺地吐實。
「為什麼?什麼時候?又打戰嗎?」恩琇驚呼。
「我也想知道為什麼,現在我還不知道。」但絕對不是那個藉口,所以他奏請殿下查明。崔瑩瞇眼。
「會解決的,別擔心。」對於姜大人的死訊也有幾分消沈的恩琇,連忙回過神,安慰地向崔瑩說道。
…
幾天後,於戍地議事廳,看完屬下呈上的殿下回信,崔瑩氣悶地回到府邸,把自己關進書房,拒絕用晚飯。
崔瑩再度攤開捏皺的信箋,重新讀了一次:
大將印璫檀殺其同僚姜仲卿,國家恐其奔也,不卽討,命曲城府院君廉悌臣從長以計誅之,軍不得亂。大護軍勿妄動,西北軍情不可亂。
寡人苦無人手,天下無第二個崔大護軍。
重點在如何復仇嗎?姜大人做為西北的守護武將,卻以謀逆的罪名草草結束一生。
當然,如不即討印璫之罪,那麼姜大人只能擔下這個虛有的惡名。
…還不如戰死沙場,這算什麼?
「因為崔副使是個重義的武將,總會找到屬於你的答案的。」
咿~房門被輕輕推開。
恩琇端著飯菜,輕步踏入書房。
「還是好好吃飯吧,吃飽了才有力氣去面對那些煩人的事情啊。」恩琇說。
崔瑩出神地看著恩琇。
「殿下能用王位保護重要的人們,而我許下承諾,以生命守護他,如此而已。」
可是…殿下護不了跟隨將近十五載的臣子,而那臣子的妻子甚至死於戰亂中,在他為國家奔馳沙場的時候。
姜大人,是我們做得不夠多嗎?
恩琇嘆氣,她找大萬問過事情始末了。
「你做得夠多了,其他就交給上帝…我是說,老天爺吧。」恩琇勸道。
聞言,崔瑩一驚,凝神看著恩琇。
恩琇因成功抓回崔瑩注意力而鬆了口氣,繼續道:「往前看吧,沒關係,都會變好的。」
他的神情很熟悉。
當她被迫離開他身邊時,她常想是不是自己的思念或是誠摯不夠多,所以才會走到那步田地。
可她毫無選擇地,只能往前看,只要她確定目的地,就只能抱著更堅定的信念往前走。
「我…」崔瑩喉頭提了提。
「無論如何,你還是會擔心君王,還是會提著劍走下去吧,因為你承諾過了。所以,別擔心,我會陪你的,關於姜大人說的。」
「什麼?」崔瑩不懂。
「不要心急,我會陪著你,一起找到那個答案的。」她都有聽到。
這次她沒有手冊,沒有科學公式可以引據計算。
可是,她記得的。
記得自己的丈夫在歷史上的位置,甚至去看過他百年之後的祠堂和紀念碑。
她不懂也不想明白政治上的糾葛,但她會一直陪著他,這是她柳恩琇的答案。
恩琇提起精神,笑了笑。
拿起調羹,餵下崔瑩的第一口晚飯。
恭愍王六年 秋夕
又一年的秋夕,一早,女眷和僕役們又在忙碌秋夕的糕點和餐食。
只是,這次恩琇一反過節的興奮樣,皺著眉看著剛蒸好的松糕。
「夫人,怎麼了?出了什麼問題嗎?」一年來,除了崔瑩之外,最常伴著恩琇的惠兒很快地發覺異狀。
「怎麼會…覺得沒胃口呢,看到它們…」語畢,將右手手指搭在左手腕上好一會。
「啊…果然如此。」之前隱隱有猜到,未雨綢繆地和周醫官重溫過此脈相的診斷。
「夫人?」惠兒擔心地喚道。
「惠兒,妳說過針頭針尾的那個,可以再說一次嗎?」一臉認真地望著惠兒。
今年年初,副帥夫人的結果看來挺準的。
「咦?」惠兒不解,而夫人正色的臉漸漸揚起微笑。
…
飯桌間,眾人拿起筷子正準備大快朵頤。
「怎麼不吃?身體哪裡不舒服嗎?」崔瑩擔心看著一旁完全不提筷匙的恩琇。
「喔,所以我正在等我的special set。」恩琇笑著點點頭,眨了眨眼。
這是什麼病名?而且生病的人還一臉歡快是怎麼回事?
就在崔瑩準備開始叨念妻子該去好好休息時,惠兒端著另一盤剛蒸好的松糕放到恩琇桌前。
「雖然真的不太想吃,至少要有實驗精神,Aza~」恩琇右手拿起筷子,左手握拳打氣。
「到底怎麼回事?」崔瑩的眉頭打成死結,口氣也漸漸沈重起來。
「沒事啦,啊,也不是沒事,等等再說,先讓我入境隨俗地完成試驗。」恩琇賣著葫蘆。
大口咬下惠兒特意端出來的松餅。
第一口…沒有,恩琇摀住嘴,努力抑制反胃的衝動,吞下。
「姑娘。」崔瑩憂慮地喚道。
「就縮囤一下了。」恩琇含著食物,口齒不清地說。
第二口…,恩琇從咬合的齒間,抽出了…松針。
轉頭對著站在身後默默等待的惠兒問道:「是針尖,對吧?」
惠兒微笑,輕輕地點點頭。
針尖?試驗?
「這是…」崔瑩似乎有了頭緒,放大的雙瞳直勾勾的望著恩琇。
「喔,假說完成,就剩驗證了。兒子…是嗎?」恩琇右手摸著肚皮,左手舉起一指煞有其事地說著,唇邊綻著甜甜的笑。
「啊,今年真的試著了!恭喜夫人。太好了!」一直觀察著將軍夫婦的小春從桌間跳起。
崔瑩愣住好一會,直到小春的嚷嚷聲響起,才回過神。
握緊恩琇放在腹部的右手,聲調不太穩地問道:「有身孕了嗎?」
恩琇低頭看著兩人交握的手,又抬頭看著賀喜的眾人。
真的很高興啊…竟然主動在大庭廣眾下做出這個動作。
「是啊,懷疑我?我可是醫家出生,忘了嗎?」
崔瑩從胸口吐出一口氣,笑了,顯得更加明亮的雙眸望著恩琇。
「不是。…還好嗎?身體。」
「沒關係啦,除了這兩天對某些平常喜歡吃的食物,沒什麼胃口之外,沒什麼不舒服的地方。」
所以,期間月事遲了,也只是懷疑一下,就淡淡地過去,沒多想。
「多久了?」崔瑩溫聲問道。口氣很是小心。
「嗯…大概二個多月吧。」
看著一臉肅穆的崔瑩,恩琇笑出聲。
靠近崔瑩一側,左手拍了拍崔瑩的左肩。:「別那麼緊張,我知道怎麼照顧自己的。」
「嘻嘻…」侍女們掩嘴輕笑。
「真是太好了,是吧?」德萬開心地說。
「嗯~」小春用力點頭。
「是喜事,可是…我記得副帥在嫂子懷孕期間,精神不濟,常對我們失去耐心…要是大護軍,我們的操練表…」嗚…好擔心。乙組組長已經開始未雨綢繆。
「不會吧,應該是人逢喜事精神爽,所以…」甲組副組長自我調解的回應。
「呵呵…」傻笑的大萬開始自由的想像。
眾人七嘴八舌,卻不如自己以為的悄聲。
和恩琇確認完相關問題的崔瑩,漸漸地將眾人的聲音聽進耳裡。
德萬抬眼,看到站立於崔瑩夫婦身後的惠兒,在唇邊比了個噤聲的手勢,眨眼打著暗示。
對著惠兒投去『怎麼了?』的眼神,德萬疑惑地搔了搔頭,然後…
突然感到一股銳利的視線射來,急忙在桌下用腳踢了踢乙組組長。
「咳…咳」並且莫名的開始咳起聲來。
「做什麼啦?」乙組組長抗議。
「問得好,你們…這是在做什麼?現在。」大護軍環胸問道。
…
甲組組長德萬背後被副組長一拍,被推出來當砲灰。
「呵呵,那個…大護軍,恭喜。」為什麼又是我?德萬在心中哀嘆。
恩琇拍了拍崔瑩的手背,開口:
「謝謝,吃飯吧,大家。看著大家吃,好像就比較有胃口了。」幹部們的吃相都可以去當食品CF的model了。
「…嗯,用飯吧。」崔瑩說。
…夫人,謝謝您。
恭愍王七年 春分
楊廣道倭寇侵擾日盛,地方軍苦戰,大護軍崔瑩奉命轉赴楊廣全羅道倭賊體覆使
每過一個年就搬一次家,是否要來準備一下搬家SOP。
首爾600年前長得是這個模樣啊…。
楊廣全羅道倭賊體覆使的官邸位於漢陽。
身懷六甲的恩琇坐在馬車上,掀起車廉的一角,若有所思地望著窗外的街道。
「身體還好嗎?」崔瑩看著沈默的恩琇問道。
在恩琇回答前又說:「我說過,可以試著奏請殿下,是否可待妳產子後再行赴任,或是行經開城讓妳前去王城待產,但妳…」
「我好得很,有馬車坐,不要一天到晚擔心來擔心去的。」雖然有點顛。
恩琇不知道一路上回答過這個問題幾次。
她自認就孕婦而言,自己的狀況非常好。
「萬一在途中臨盆…」崔瑩又準備起新一輪的叨念。
「嗯…有這種可能性沒錯,反正周醫官在啊。」醫生總比助產士可靠。
妳打算讓軍醫接生嗎?崔瑩啞口地看著妻子。
有些時代的觀念差距,還是存在崔家夫妻中。
…
在丈夫的堅持下,只能安坐在躺椅上的孕婦,哀怨地看著眾人在新府邸裡忙進忙出。
她真的很想參與喬遷大業,也很想第一天就逛遍這間較泥城大上許多的新房子。
「夫人,一會兒我們就打點的差不多了,您放在配藥房的物品,我們再找時間慢慢整理,先去飯廳用晚飯吧。」可別餓著有身孕的人。惠兒小心地攙扶恩琇起身。
…我真的可以自己走。
恩琇不知第幾次對著這個月來進入緊繃狀態的惠兒,投去無奈的眼神。
可是只要她開口抗議,惠兒向來溫婉沉穩的臉,就會出現小心掩飾的委屈,和丈夫有幾分雷同的氣質和神色…。
再加上是比自己年紀小上一截的妹妹輩,拒絕…會讓她覺得自己在欺負人。
「唉…」恩琇嘆氣
「夫人,您不是說要注意什麼…胎教,要常保心情愉悅嗎?」惠兒細聲問道。
「…喔。」記性也一樣好。恩琇點點頭,趕緊端出笑臉。
「大人交代過,待軍團戍地的初步典儀交接後,很快就會回來和您一起用飯。」兩人走到飯廳門外幾步。
「我知道的。」一語方休,恩琇放鬆地搭在惠兒手腕上的的手掌突地握緊。
「夫….夫人?」吃痛的惠兒驟感不對勁地問。
「我…我們改去臥房吧,請幫我叫一下大夫…還有…助產…我是說….穩婆,拜託了。」額間沁出汗水的恩琇撫著肚子,透著幾分喘息聲的說。
….
「什麼狀況?!現在。」崔瑩瞪大雙眼。
在返家半途中,大街上接獲家中通傳的崔瑩,以不輸同行大萬的速度奔回臥房前的小庭,雙手抓著侍女雙肩問道。
「大..大人,已經請來城裡的經驗豐富的穩婆…還有大夫,夫人會順利產下小少爺的。」向來沉穩惠兒被崔瑩的氣勢嚇到,楞楞地答道。
大夫是被他們幾個侍女硬是請託全程參與的。因為夫人的交代。
崔瑩聽到由房裡傳來的恩琇呼聲,急忙想進入房內,一探究竟。
房前三步路,崔瑩聽到房內傳來嬰兒洪亮的哭聲。
面帶倦色的城裡老大夫輕輕打開房門又關上,與門外頓住的崔瑩面面相覷。
「….是拉大人吧?恭喜,天賜麟兒,母子均…」話還沒說完,崔瑩已經衝入房內。
「不能進風,快把門關上!」讓大夫待在產房已經夠荒唐了,這下又是哪個找麻煩的人用力搧開門?!正在為新生兒包衣裳的穩婆大聲怒喊。
「啊…是。」崔瑩連忙乖順地將房門輕輕闔上。
….
「大夫辛苦了,請到前廳用茶。」惠兒迎上前,領著老大夫往前廳走去。
「嗯…」老大夫點點頭。
「夫人和小少爺都平安吧?」確認的口氣。
「是。不過…我以為新任的體覆使大人姓崔,沒想到姓氏這麼特別。」一個月前頒佈的告示,記得…明明是崔姓。
「大人是姓崔沒錯。夫人產子過程還好嗎?現在有何需特別留意的?」為何老大夫您一臉倦色?惠兒追問。
「咦?….崔夫人身子骨不錯,甚是順利….就是…」
這名母親太過有活力,生產途中,硬是抓住他的手臂,頻頻質問他到底會不會,他連忙直呼沒有大夫參與接生,請她放心交給穩婆,他會在門外候著,她卻更用力地搖頭,抓住他不放。
然後喚著一個叫『拉梅茲』的人,開始調整呼吸,順著這股氣勢,非常順利地產下胎兒,就是苦了他老人家手上的抓痕和傷口。
「就是….?」擔心地端詳著老大夫的苦色。
「啊…沒什麼,老夫會開幾帖有助產後調養的藥帖,無需掛心。」
就這樣…崔家小少爺順利地出席漢陽府邸的喬遷大日。
崔瑩大護軍,時年三十五,比其預期的早上一些,成功地當上父親。
恭愍王七年 榖雨
體覆使府邸主房
滿月酒席結束的崔家夫婦與孩子獨處一室。
孩子安睡於搖床裡,恩秀端坐在茶几前,拆著推滿桌面的滿月禮。
「別忙著拆這些,早點歇著吧。」崔瑩叮嚀著。
產後的恩琇在崔瑩眼中,還是有些嬴弱,在無剩幾分寒意的暮春裡,手腳還是偏冷,有異於產前的狀況。
「還早呢,難得今天松兒這麼早入睡,讓我好好看看禮物吧。」恩琇笑答。
崔瑩嘆了口氣,只能輕聲地協助拆封禮物。
恩琇輕聲問道:
「名字決定了嗎?」還以為他會在滿月酒宣布呢。
自認漢字造詣不深的恩琇,把孩子出生後三個月內需命名的任務交給了丈夫。
這個月來都用乳名松兒稱呼孩子,這是恩琇和侍女們打趣….
如果真如秋夕的假說般產下男嬰,乳名就喚做松兒,松針測中性別的孩兒。
「還沒….妳上次問過崔家取名字是以什麼為基準的,對吧?」崔瑩認真的答道。
「是啊。」傳統世族的顧忌比較多吧?
「我特意寫了家書問過姑母,父親怎麼起名的…」崔瑩尋思。
「嗯嗯,然後呢?父親怎麼幫你取這個名字?」好奇地問。
「…期待,對孩子的期許。」崔瑩的表情顯得很微妙。
「期待…嗎?那父親給你的期待是…?」疑惑。
「瑩,光潔的石頭….希望孩子做個能堅守高潔原則的人。」崔瑩緩緩地答道。
「….噗。」聞言,恩琇呆呆看了崔瑩幾秒,然後笑出聲來…
「父親真的下咒了吧。」喔,還有那句留芳千古的視金如石…。
崔瑩不置可否地,定神看著開起玩笑的恩琇,又轉頭看了看搖床的孩子,回首,舒眉輕聲問道:
「所以…妳對松兒的期許是什麼?」
「我嗎?」由我決定嗎?
「是。」崔瑩握住恩琇冰涼的手。
「嗯…我可以由我的想法說嗎?我可能無法像父親那樣下這麼深的涵義。」恩琇顯得有些遲疑。
「當然可以。」凝視著恩琇的雙眸,崔瑩回答。
「我的話…我希望孩子可以平安順利地長大,如果是個聰明的孩子就更好了,懂得深思自己真正想要的是什麼,還有…我希望他可以不用太有名…我的意思是,那個什麼…深藏不露?」
這個地方,越是有名,代表責任越重,越接近危險,就像崔瑩一樣。
如果可以,如果不和孩子想要的衝突,她並不期待孩子也是個國家棟梁,希望他可以順利成長,做個堂堂正正的大人就好。
崔瑩神色複雜地看著恩琇,溫聲回道:「我知道了,名字,我會再想想,依照妳的想法。」
「真的可以嗎?」她現在稍微看得懂那本崔氏家譜了,所以曾經和崔瑩一起聊過…,她知道崔家一直都是將相之家。
「是。」崔瑩堅定地回答。
「….嗯,那名字就交給你了。」恩琇抿嘴,注視著崔瑩好一會,才轉開目光,拿過下一個要開封的賀禮。
….
「這是什麼?我不記得剛剛有收這個錦盒,奇怪…」恩琇拿起一個錦盒打量著。
崔瑩的視線隨之轉到錦盒上,看著恩琇打開它,拿出一個僅剩半邊的玉飾。
「為什麼是半邊?是誰送的啊?」滿月禮送玉佩不奇怪,君王和王妃就讓賀使送來個金鑲玉。
但….半邊玉?恩琇拿高玉佩,左看右看。
…好像在哪裡見過。
崔瑩端詳著那塊玉佩…。
突然,崔瑩拿過那半邊玉,盯住不放。
恩琇嚇了一跳,問道:「怎麼了?有什麼問題嗎?」
崔瑩沒有回答,拿起裝玉佩的錦盒,仔細查看,然後摸著空盒內一側,拿了個匕首割開它。
….裡面有一疊厚厚的信箋。
「到底是怎麼回事?」恩琇驚訝地看著崔瑩的舉止,又問。
「那玉佩和姜大人隨身配戴的一模一樣,雖然只剩半邊。」深吸一口氣,崔瑩緩緩打開信箋。
「姜大人?!一年多前過世的正使大人?」恩琇驚呼,然後看見崔瑩對著她使了個眼色,連忙將後半句的音量壓低。
崔瑩點頭作答,專心地看向信箋。
崔大護軍,如果你看到這封信,大概我已經不在人世了。
寫下這封請託信前,尚未聽聞貴夫人有喜,我交託友人將此信以滿月禮送至貴府,那麼至少還要半年以上,你才會收到這封信。而半年內,我必有一劫要過,假使我度不過此劫,這份賀禮就會送到你手中。
現今西北軍將領和令兵中有與元國亂民掛勾之黨,亂民乃為崔大護軍曾協攻元國的紅巾軍再起之眾。我欲肅清此事的同時,查到該黨之背後的勢力可能深入朝中,可我苦無證據無法確認,或許只是極力反元的勢力們不願對付紅巾軍,讓元國作收漁翁之力,而給對方的方便,又或許該黨只是想聯合紅巾軍抗元,而非我所猜疑的。
此刻西北軍情方穩,在無充分證據之下,我萬不能上奏殿下,使西北民情大亂,但繼續追查下去定有必要,而大護軍赴任泥城,西北軍權恰逢重新調整之際,是趁機明察暗訪的機會,然如不順利,恐怕有所死劫,我不因此為懼,記得我和你說過的答案吧。
致此信,並非交託任務或公事予崔大護軍,請勿因我的死訊而妄動,因這或許代表了須從長計議的案情,西北軍權此時應大半握在意圖不明的該黨手上,而殿下倚重崔大護軍的情況,你此時必也擔有其他重要任務,恐怕也早離開西北之地。
只是,倘若我個人躲不過死劫,後人恐因此擔上罪名,我已將兩個孩子送往全州安置,他們都已超過聽養之罪的三歲幼齡,無法明目張膽地讓友人認養,但因此也都是懂事的孩子了,萬一遇上此劫,懂得隱去姜姓生存,只是我去見亡妻的時候,必須有所交代才行,不然我擔心她不肯來接我啊,我和長子交代過,萬一姜氏後人光靠我的安排和摯友的幫助,還是護不了後苗,萬不得已之際,可取此半邊玉認之,並請求你的幫助,故稍來此信,望崔大護軍成全。
不敢累及崔瑩將軍,如此信真能順利地被你所閱覽,無論崔大護軍是否成全此請託,請記得燒去此信。
故人 姜仲卿 親筆
崔瑩默默燒去信箋的同時,和恩琇簡單了交代內容,軍情方面帶過而著重在託孤請願的說明。
「我會把玉佩收好的。」恩琇下了結論。
「是。」崔瑩心情很複雜,他不知道為何姜大人這麼信任自己,雖然軍務上配合得很順利,但雙方並無深篤的私交,可是他總是想起那年秋夕在西京飯館的對話。
所以…不是做得太少,而是做得太多嗎?即使殿下與其羈絆並不深?
如果他是姜大人他不會去對沒有勝算的情況出手,也不會向殿下隱去此情報私自查訪。
他厭於這種迂迴的諜報戰,密報殿下後,決定下一步出手,正面突破地下戰棋,才不會落得此曖昧不明的結論,他會這麼做。
但姜大人卻在掩護西北表面的穩定前提下,做此決定。
哪一種決定才是對的,他沒有定論。
或許是因為他還沒真正找到姜大人所問的那個答案。
陷入深思的崔瑩,突然苦笑起來,然後回過神,望著一旁緊緊握著自己騰出的手掌,滿是擔憂的望著自己的恩琇。
「妳說不像父親可以對於孩兒的期待下很深的涵義嗎?我倒是覺得懂得深思,頗具深意。」崔瑩回握住恩琇的手。
雖然不一定有一樣的結論,可是不會像他這樣因為過去總是懶得去想,而總是慢半拍的意識到答案,就像當時父親問他活下去名分,他卻在被迫和恩琇別離時,才豁然開朗。
而現在這個問題,又要花多久的時間去解答呢,但他卻覺得沒關係,因為有恩琇的陪伴,所以這次他會很有耐心的,只希望不要像上次一樣差點來不及。
「才不是,父親的深意是很難超越的,perfect match。你知道為什麼嗎?」恩琇笑著問。
「是?」什麼為什麼?
「因為父親知道你的確是顆石頭沒錯啊,只是你還沒找齊你的原則而已。」父親多麼厲害啊。
恩琇聽過崔瑩說過父親會在夢中出現的事情。
「找齊?」什麼意思?
「嗯,你現在找到了一些了不是嗎?一定要遵守的武士承諾、對君王的義理、不被黃金所打動的信念…這些對一般人都很難做到,不是你這顆石頭,怎麼行?」恩琇半認真半玩笑地數著。
她的鼓勵還是一樣獨具一格。
崔瑩露出看到信箋後的第一個笑容,接著說:「妳還漏了一個。」
「什麼?」
「妳們母子。」這可是最高的原則。
「….我知道的。」貌似她不服輸的回答,卻透著淡淡的滿足感。
幾日後,崔瑩結束了軍務,與恩琇一起看顧孩子時,開口了。
「我想好孩子的名字了。」
「喔,是什麼呢?」
「崔潭,單名潭。」
「…這和我的想法有關?」最近聽聞水軍操練出了點問題,該不會缺水給水?
「潭根之毋伐,意思是根扎得深,不得砍伐,期待他平安長大。」
「潭思,給他深思的能力。潭奧,就是深隱內室,如果他願意,就讓他的光輝藏於家室中吧。」
「好嗎?」崔瑩尋求恩琇的認同而問道。
恩琇聽得一愣一愣的,好一會才開口:
「喔,我知道了,就這樣吧。潭兒!」低頭看著懷中的孩子喚道,恩琇不知為何鼻頭有點酸。
「嗯,還有…關於孩子…」崔瑩有些遲疑的說。
「什麼?」
「我聽周醫官說過,妳的歲數可以產子如此順利是很難得的,是不是?」
「….是這樣沒錯,所以我很健康啊,別老是擔心了。」
「我覺得,一個孩子夠了。」崔瑩將掌心放上恩琇入夜後就開始偏涼的手。
「為什麼?我還想要個女兒。」雖然現代女性並沒有多子多女的野望,但一男一女多好,身為獨生女老是羨慕別人有兄弟姊妹。
恩琇這麼大方的回答,讓崔瑩有點堂皇,頓了一下,答道:
「…我不想冒險。」才生一個孩子,體質就改變了。
而且據周醫官所言,其亡妻就是在恩琇這個歲數產下周家么女後去世的。
收緊雙手,反握住崔瑩,汲取他掌心的溫度。
看著崔瑩堅定又擔憂的眼神,恩琇無法否認這把年紀,在這個年代生孩子這件事情,是讓她不完全有把握的,甚至是有點害怕的。她總是想起如妹妹般的王妃。
所以她才堅持要有大夫陪產,只是這裡的大夫…不太看婦科,而且這也不是她的專業。
「我知道了。」恩琇讓步,雖然心有不甘。
…只是這樣不就要研究不傷身的避孕藥方嗎?恩琇開始想像周醫官對她提出的研究議題僵硬的神情。喔,還要拜託他老人家千萬不要對崔瑩說溜嘴。
然而,崔家夫妻在崔潭十三歲時,讓他得到了一個妹妹。
妹妹的脖子上總是掛著一個有接痕的圓玉,崔潭不懂為何他才被送去書院念書不到三個月,家裡就突然多了個妹妹,明明他從七歲就一直希望有弟弟或妹妹出世,念了好幾年,漸漸死心,偏偏就在他離家的時候如願了,但他知道的是….父母親和他都非常喜歡這個家庭新成員的到來。
作者後話/說明:
1. 關於「聽養之罪」,為中國唐宋及高麗王朝都有的律法。(有刑責)
不得認養異姓子,小於3歲不代養有生命之難的男嬰除外,養女則無罪。
(因為女兒無關延續宗族)
2. 崔瑩的官職變遷是史實。姜仲卿被殺是史實,那個信就是我胡謅的,王的對策是史實。
3. 所以我順便解決非正妻所生又要恩琇接近更年期生崔寧妃的問題。
反正一切都是為了套入歷史同人的「知其假,卻似其真」的原則。
史載,崔瑩將軍後代僅有崔潭和崔寧妃。
真的崔將軍有沒有私生子、庶子(崔寧妃不是正妻生,但因入後宮,所以有記載)
不得而知,但有記錄的柳氏所生的孩子應該會列入史載才對。
4. 小少爺出現了,根據我之前放出的短篇,很多姐姐對他有興趣XD
表姊看完初稿,還在計算他的星座XDD
感謝狐狸窩的客人們這段時間的賞臉與回饋〈(_ _)〉
連載暫時終止。
留言列表