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延康二年,立春,四時之始日,亦為漢室新興之朝首迎春,漢天子劉平特詔簡而榮恢禮建壇,尚書令荀彧依中書頒照,率祠部、禮曹,協以秘書監孔融,典儀如斯。故言,東風解凍,天子率公青諸侯大夫,迎春於東郊,祭青帝句芒。祈萬物向欣,禱安民豐土。

 

 

 

然而,此年之典儀安排,並未提具后制。
 
 

 

 

 

 

 

朝堂之上,劉平看了呈簡,未抬首則問道,「荀令君,朕有惑請愛卿解。」
看著天子波瀾不興的笑問,這些年隨側帝行的尚書令,心中擂鼓響,「是,陛下。」
「朕自掌政,雖間有數年,因故愧缺恢禮迎春祭青帝,然但凡行之,皇后每以國之小君親祭,此簡所呈,弗缺?」抬眼以對。
「回陛下,禮官查典制,未載有后妃列青帝祭,故不曾列於呈簡。」語畢,若有所指的往秘書監孔融的方向看了一眼。
劉平頷首,「那麼,過往秘書監任少府時制禮有誤?」詰問。
 
擁漢大儒孔融稟言,「稟陛下,昔日恢禮困難,節禮而行,立春青帝並以春分祭高禖方請後列席。禮記有雲,春分仲春是月也,玄鳥至,以大牢祠于高禖。天子親往,后妃帥九嬪禦,禋祀以求子。如今,立春祭青帝乃天子諸官求興國,未有名後妃致禮之規,故由此異之。」
劉平沉默。禮載有據,然祭典如儀,帝大君與后小君並席,宜繁不宜簡。眼下,不過駁異立伏后一流微弱的杯葛。
少府內官在改官制時已被侍中與尚書下各曹取代,而他復立掌管皇家經籍圖書之秘書監,調撥孔大儒居秘書監首長管理藝文圖籍,投其長,也是為了免開老儒於內官制禮箝制,然尚書門下之禮官,仍不乏大儒之徒孫,想來尚書令也是難以完全掌控。
 
「如此,就依眾卿所稟,正巧皇后三卿轄下女官稟奏近日鳳體微恙,朕早朝前准其奏宣太醫入中宮殿問脈,想來,朝綱自去年改制以來,內外朝政事繁多,朕疏於慰問,皇后因以疲怠,內心歉然,近日,應息養。」劉平在短暫默思後,如此回道。
 
孔融與部分官吏面色一僵,皇帝此言一再強調皇后於內廷之重以及簡在帝心…。側首看了看中書門下著作郎一臉認真,此言想必將入記於史。他惋惜,漢代百年來終於出現仁道之君,為何要於后妃上德性有缺,去年冊后詔書頒佈後,他與門徒於朝議、國丈府多次勸諫罔效,訪立詔之長中書監、執令之長尚書令反被以國君之思、漢室大業為重勸退。
 
漢室大業?若非陛下執意立伏后,劉備何有傳位不正、顛倒倫常論資,反正統自稱皇親而南面稱王;江東孫家焉能遊走兩端,以稱藩為由,向漢室討封吳王。既然立后已為既定事實,但尚無立妃,仍冀盼大漢繼任者,於母族無議,更可盼母憑子貴,改立皇后。
 
門下大夫在孔融眼色示意下,上稟建言,「稟陛下,臣亦同憂皇后鳳體微恙,正因如此,春分后妃帥九嬪御,禋祀以求子之日亦不遠,建請陛下早日正后妃之制,貽厥方來,以求國祚綿延。」
 
孔融搭言,「陛下,請恕老臣諫言,昔日光武中興時,開朝六宮稱號唯皇后、貴人二人,立以正后妃之制,故又置美人、宮人、采女三等,望陛下採聖君之鑑。」
 
劉平挑眉定神回道,「若依漢禮,八月算人采秀女,此時,二月方至,眾卿言之過早,再者,朕亦记得,光武帝亦言明慎聘納,因設外戚之禁,權無私溺之授,可謂矯其敝矣;侍中,朕可有记错?」
 
時任侍中寺之長關內侯劉曄,乃光武帝廢郭后庶子阜陵王劉延後代孫,亦為漢室遠親,由郭嘉舉薦曹操,這些年隨曹植討外安內多有建樹,亦為司馬懿於曹營招攬歸漢之大臣。
 
劉瞱在孔融提及光武中興時,心下明白劉平會轉言予他,從容而道,「陛下博文,確實如此。」
 
劉平點點頭又道:「至於國祚貽厥,岂有皇后嫡子更定人心。再者,我大漢也有繼子傳位之典,何愁限於此。大漢經多年舛變,百姓顛苦,朕自期欲禦己有度,眾卿亦應將目光放置於安民豐土,方為祭青帝之誠心。」
 
「啟稟陛下,皇后至今無出,今年八月是否依禮算采秀女。」負責奏請皇后執行納采的吏員,沒能完全明白劉平以時不依禮,慎不增外戚,傳不限親出,完全否決納妃,反倒自以為體貼請示。
 
劉平略有惱怒之意,深吸口氣,反問近臣,「朕冊后至今,多久時日?」
「回陛下,不足半年。」中書令司馬懿給了蠢蛋的眼神給那名官員才答道。
「大司馬,還沒恭喜你再度喜得麟子。」劉平突然問話於漢室復興的肱股大臣,朝中第一權臣曹植。
曹植聽聞陛下難得以漢室官職大司馬而非公爵魏國公稱呼他,心有所略,勾起嘴角,回道,「陛下,臣與內人結褵七年方得二子,陛下還能記懷,深感聖恩。」語畢,向天子劉平與丈人中書監施以輕禮。
「魏公這些年為漢室奔波勞苦,朕合該投桃報李,令公子滿月酒,朕與皇后定當備禮親賀。」劉平笑言。
「臣謝陛下與皇后恩典。」曹植躬禮而道,復言,「但陛下國事繁忙,近日又因吳地來使請討封王諸事煩憂,臣不敢叨擾聖駕,陛下與皇后好意,臣心領足矣。」
 
參與朝議的眾臣也無人敢言明當今天子與皇后早在冊后前已行如夫妻,且中央重臣大司馬、中書監明擺著護航下,這時再不明聖意,枉為官吏多年,而後由尚書令為首,將議政主題轉到天下情勢,不再於后妃一事打轉。
 
一陣往來議論後,由天子主張,眾臣覆議,當下百姓修養生息,而蜀吳若明目聯制,反失己利。
朝議近尾聲之際,侍中劉瞱接到皇后六卿門下的宦官緘遞信箋,在請示過劉平後,低眉默閱,不消片刻,跪禮朗聲而道,「臣恭喜陛下、恭喜皇后殿下,太醫令稍早請得喜脈。」
 
劉平微楞間,近臣們已随之跪禮而齊聲道,「臣恭喜陛下、恭喜皇后。」
對冊后頗有彈議的大臣們也不得不隨之跪賀,「臣恭喜陛下。」
 
劉平漾起耀目的笑容,匆匆請起大臣們,將各項議案了以結語,離開朝堂。
 
侍中大臣劉瞱不禁搖首苦笑,郭祭酒當年逝世前曾私信予己,要他多加照顧天子,以求曹公與漢室平衡,為天下共利,而後青年多智的司馬懿入曹營又多做牽線,他從好奇再服以劉平君主之道。
劉瞱自詡揣摩知人,所認之主面相已清。陛下身世在決定認主前,早輾轉拼湊推測而知,而去年冊后爭議,也在他意想之內,畢竟早些年,曹公興過嫁女予天子之心,他是知曉的,然而天子卻可為了伏后,力抗此便捷之道,患難之情外,或許也因伏后等漢室老臣勢力迎陛下入宮隱忍有功,若廢后陛下也將自斷當時僅有的羽翼。而若公詔身世後,伏后若仍置於後宮,依陛下重義之性子他雖道不足怪哉,但實感不智之舉措,而伏后當時主動議請侍中寺嬪御一事時,他便以皇后规格,讓內廷黃門侍郎回以潁川陳氏、長社鍾氏之女名冊生平,爾後,冊后詔上還是伏氏之女時,他稍感訝異,卻轉念一想,漢室歷往頹傾,肇因之一無非外戚之流弊,此時詔世家女為后妃,是否利多於弊,尚難定論,故他不宣異議。
方才天子於朝堂端著溫笑卻可來往流波力對臣子,他並不驚異;只是,他對離去前陛下有燦爛如稚子的笑容與奔忙有些出神了。
 
思索間,身旁傳來孔融怨道,「關內侯本應以宗室之長輩力勸陛下才是,怎任由陛下色令智昏。」
「秘書監言重了,本侯由明章之聖赦免罪臣之后,何以自抬君長。伏門亦同孔門為大儒世家,皇后殿下懿德端方,而陛下以孔孟王道治世,孔大儒應稱幸才是。又何苦逆明君之意呢?」劉瞱鬆口說項。
「唉,連侍中之長也如此,老身忠言逆耳啊。」語畢,無奈離去。
 
宗室長輩?二百年前的先祖漢光武帝,因政治困境而結世家郭氏姻親,冊后時,又迫於子嗣有無,捨陰氏就郭氏,幾番輾轉,最後還是廢郭立陰。祖先劉延嫡子變庶子,幾番不安於封地,而嫡嗣君王明帝章帝多次輕放赦免,而留封一方之王侯。
此刻,劉瞱了然,伏后之於陛下,已於功義無關,僅是初心不變之情,己不移之,亦不容外界動之,陛下不擇光武帝之策,伏后不做陰麗華,亦不欲名冊所載氏女做郭聖通。今日秘書監特拿古鑑今,他反倒感慨皇室少繞點路,亦非不為智舉。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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匆匆行至中宫,於堂外,劉平阻止了宦官宮女的通報,放輕走步走進皇后寢宮,窺見伏壽正在擺膳,直到於皇后周邊的女官覷得劉平,發出詫異之聲時,伏壽抬眼卻不見驚色卻泛上淺笑,輕身施禮。
 
劉平連忙近身托起伏壽,有別前刻於朝政時的緊繃語調,輕快地問道,「一切可好?
「臣妾在中宮起居如儀,怎會不好?倒是陛下怎麼不讓人通報呢?」伏壽笑答。
劉平看著身邊宦官與宮女佈好膳饈後,魚籠離去,留下帝后二人,再凝神一看,案上菜餚雖簡樸卻盡是他偏好的菜色,「未讓人通報,皇后亦明白朕會前來啊,再說,皇后先前不也未知會鳳體微恙,興許為孕兆...」興奮的口吻難掩,但被伏壽抬手示意打斷,「先讓臣妾替陛下換下朝服吧。」她的寢宮總備有皇帝一身常服。
 
劉平這才想起這一路直行,冠冕朝服一身都還在身上,帶著一點赧意,側身讓伏壽一如過往服侍更衣。在伏壽接過沉重的冠冕時,劉平驚起而阻聲,「皇后此時不宜手持重物才是。」
伏壽瞟了劉平驚色一眼,笑了出聲,堅持取走冠冕,「無須這樣驚跳,陛下不也略通醫理,這點動作無礙的。」眼見,劉平意欲辯白動作,伏壽纖手搭上劉平手臂,婉聲,「別動,讓臣妾服侍更衣後,你我一起用膳再談。」
 
「皇后,朕近日忙於江東來使,騰不出空相聚,夜深之際,又不忍擾皇后安歇,
聽聞女官奏請脈太醫令,著實擔心,本就想今日下朝,要來探皇后,卻不想竟是皇后捎來好消息,解朕朝議之困。」
 
平日,若劉平下朝後,即回寢宮批奏作息,則皇后伴御,同居同寢;若遇劉平有其他政務安排,皇后才返中宮處理內廷六卿事務,於皇后寢宮安歇。二宮間的小黃門與宮女漸漸習慣於此,往往在劉平或伏壽問起前,互通天子下朝後的行蹤,內史對此曾諫請依宮規而行,卻被劉平辭答後宮僅有皇后,何必多此一舉,勞帝后與常侍們多走傳召儀式,臨幸起居注也因故免去。
 
伏壽愛嬌笑顏以對,佈菜給劉平,「可臣妾聽說陛下今日在我捎去喜訊前,就已潛龍脫困,力拒納妃,也定策天下局勢。」
看劉平一臉驚疑,伏壽解釋道,「往年此際外廷早已轉呈中宮內廷祭天簡書,今年…,臣妾大概也知道是怎麼回事。」眼看劉平顧著聽她說話,遲未動箸,伏壽便送上一口飯菜,在劉平接過後,繼續說道,「今早,太醫令請得喜脈,臣妾自是歡喜,本想等你我二人時相告,卻想陛下大概會因臣妾與大臣興議,故便遣宦官伺機送信,依陛下來探一刻前的回報來看,倒覺得臣妾畫蛇添足了。」
 
劉平吞下一口飯菜,方道「何來此言,這應該為畫龍點睛才是。」面帶喜色地,起箸往伏壽漆碗送去,「別顧著朕,皇后該多吃些。也別總是準備我偏好的菜色,想吃什麼就讓人備上什麼才好。」
 
伏壽秀氣地起箸吞嚥,才回應道,「臣妾沒什麼偏好的,要不,看看孩子想吃什麼,我就任性點,可好?」語畢,視線望著尚未有明顯孕兆的腹部。
 
「當然好!」興奮的接口,「孩子想吃什麼,朕就陪他吃什麼。」頓了一下,語氣稍微緩了緩,「不,不全然對,朕應該去看看醫書,並請益太醫令皇后應如何注意起居飲食才是。」
 
伏壽笑應,「臣妾領旨。」,眼見劉平不知又想到什麼欲言,伏壽又言,「食不語,寢不言,陛下先用膳吧。」
 
飯後,夫妻話家常,話題卻又繞到國家大事上去了。
 
「陛下,真要封孫權為吳王?」皇后有點困惑地問。
「是,劉備已自許大漢宗室稱王,若江東孫氏與其聯手,於我朝反而不利,倒不如抬其王位,讓他們彼此互相制衡,當然,朕知縱虎歸山後患,故也言明必也稱藩。」
「陛下明知吳王昔行與今往都將兩面討好、遊走兩方,以求偏安江東之地,伺機而動。」
劉平感嘆道,「朕明白,但群侯割據已久,漢室剛見復興曙光,朕不忍此時大動干戈,一段時日的和平予三方都是必要的。但我想試探性的邊關侵擾應是難以杜絕,苦的還是交界百姓。」
伏壽跟著面色暗了暗,一股罪惡感油然而生,斂眉垂眸做沉思貌。
劉平起身,繞過相隔兩人的書案,於她身側坐下,大掌握上伏壽端放膝上的葇荑,「皇后,漢中稱王與東吳討封,都不是妳我的錯,劉備擁兵討魏的大旗,隨著魏公歸漢而倒,如今若想據地為王只有搬弄其他藉口,如當年皇后奉詔迎朕入宮卻不得外道,曹公為鞏權會否認,而今劉備亦若此,只能說漢室孱弱到新生的往後,還有很長的路要走。」劉平鏗鏘分明卻柔聲細說道。
 
聞言,伏壽神色稍霽,回應道,「是啊…是我躁進了,這條路…不管有多長,臣妾會一直陪著陛下走下去的。」
 
延康元年九月,劉備於沔陽設置祭壇場地,陳兵列眾,群臣陪位,否認公詔身世之繼任漢帝,以其傳位不正,立后顛倒倫常,宣讀奏訖劉氏先祖,自立漢中王;延康二年二月,孫權派使者至許都請稱藩屬,劉平封孫權為吳王,以大將軍使持節的身份監督交州,兼任荊州牧。
至此,天下三權互相制衡合作而分立,南方二王已有後嗣,唯北方漢帝後繼無人,延康二年十一月,伏后誕下一女,取名曼字,天子下詔侍宴喜慶,然而漢室後嗣仍無子,各勢力因立場相異,或有浮動或而不安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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延康三年七月,劉平結束早朝後,留下中書令司馬懿議事。
 
然而,在遣去周遭後,劉平卻遲遲沒有開口說話,只是一臉沈重。
 
司馬懿挑挑眉,半帶戲謔地,主動打破沉默,「大漢經改制後所任官員吏治清明,百姓也漸漸恢復生息,而南面二王互咬,在夷陵打得你死我活,我們樂得格山觀虎鬥,除了方才朝堂之上已議定的內政民生問題以外,還有什麼值得陛下留下微臣商議之大事呢?」
 
「仲達明知故問。」劉平無奈而道。
「喔,你是說剛剛你不知第幾次被大臣以子嗣之由,進諫下月恢復阻制采算秀女的事情嗎?」每當劉平非以職稱而以字相稱時,司馬懿就會省下陛下等尊稱,這大概是他們兄弟倆久這些年來,偶爾敘著兄弟之情的默契。
 
「就算我采選秀女入宮,也不代表就會解決子嗣問題,我也說,過些年要是再無出,我就一樣比照先祖過繼宗室貽厥…」然後又是一陣呼天搶地的不可,要不是幾個近臣勉強出面打圓場,他這次要過關真的難上加難。
 
「那可不同,當年成帝過繼傳嗣,可設有皇后、婕妤、美人數人,而且,繼任的嗣子留在歷史的前鑑很難說服大臣。」,笑笑的看著委靡的弟弟,「至於…你采選秀女入宮,還是無法開枝散葉解決問題的話語,你留著與弟妹表忠心吧。」
 
「仲達,你不幫我想辦法還笑話我,太不夠意思了吧。」劉平嘆息。
 
「這哪有什麼辦法,你拒設嬪御還能用絕外戚擋著,但國祚綿延對那幫大臣來說事大如天,今日讓步秀女只采德性不采出身,還是我有先見之明,誰讓你們磨磨蹭蹭,當年早日圓房誕下皇子才是正途。」
 
「仲達別開玩笑,當年情勢上、名分上若有後反倒不妥。」先是曹操一直想讓太子成為他的孫子,再後來復興漢室漸漸有了眉目後,在他正式於名分上解套之前,若有後代,還要面對皇室血脈封號重置的道德輿論壓力。
 
「我知道」上揚的口氣還是摻著笑意,「那眼下除了你辛苦點,勤加耕耘,讓皇后早日開花結果之外,哪還有其他辦法啊。」
劉平被這麼一堵,「我….」頓時有點語塞,才又說,「我知道。」但此事謀事在人,成事在天啊,「皇后也明白,每個月都詔太醫令問脈。」看她這樣愁困,他實在多有不捨。
 
「說真的,皇后年歲早過花信,再拖下去,漢室要個嫡子的確比較困難。」司馬嘆息而道。
劉平坐起正身,「你就不怕我把這話轉達給唐姐姐。」
「我們夫妻與你們不同,我司馬氏不差我一個傳宗接代。」司馬懿擺擺手,「你也別太擔心了,其實公主也才尚未滿週歲,這幫大臣也真逼人過甚。」
 
提起女兒,劉平臉色終於轉喜,「還要感謝唐姐姐近日不辭辛勞,進宮陪伴皇后照顧公主。」現在唐瑛需以官夫人身分進宮,不像之前王妃身分這麼不費工夫,但唐瑛還是尊著禮俗,時常請拜皇后問安。
 
「她啊,天天叨唸公主有多可愛,母愛氾濫根本不覺得辛苦,倒是讓我見識到以前我從不曾想像的一面。」司馬懿帶點無奈地回道。
 
「這是當然。」一臉驕傲的回應,抿抿唇,又道,「那就祝仲達與唐姐姐也早日喜得千金。」
 
「欸,你當皇帝,最大的進步就這非得反將人一軍的…」語未盡,門外『中書令夫人求見。』通傳聲,打斷了談話。
 
兄弟倆詫異地對看一眼,女眷是很少到朝政廳求見天子的。劉平向門外回應,「宣。」
 
「參見陛下。」門外唐瑛款步而來。
「唐姐姐免禮。」劉平還是習慣這麼稱呼唐瑛。
司馬懿走到自家夫人身旁,笑問,「這是在催我回家嗎?」
唐瑛睞了司馬懿一眼,不做回答,反而面帶微笑正向對著劉平,「妾身承皇后之命而來。」
 
聞言,劉平面色緊張,「皇后怎麼了?」頓了一會又問「還是公主有不適?」
「陛下莫慌,皇后安好,本來皇后迫不及待地想親自面聖,但皇后一走遠,公主就哭鬧,所以只好由我來請聖駕。」
 
請陛下去幫忙照顧公主?司馬懿更是一臉莫名。
劉平倒是未做他想,即想前去中宮。
 
「陛下請留步,還沒聽得所請何事呢。」受人之託的唐瑛連忙喊住劉平。
 
劉平頓步,才醒悟伏壽不可能讓唐瑛請他前去只是為了哄女兒,才正色以待,「皇后是否聽聞今日朝議之爭了?」頗為擔憂的口吻。
「朝議?」唐瑛困惑,「陛下誤會了,皇后與妾身怎能干議國事。皇后傳話,不敢打擾陛下與兄長敘舊,只好請陛下與中書令移駕內廷同慶了。」說道『打擾』二字眼光閃爍而帶有笑意。
 
劉平恍然,原來這才是唐瑛需跑這趟的原因,司馬懿總不好未隨女眷而跟著皇帝作客內廷,對伏壽還強調打擾二字的心思,不由得莞爾,才問道,「所慶何事?
 
「恭喜陛下,皇后殿下今早請得喜脈。」唐瑛盈拜而道。
 
兄弟倆人對看,不由得同驚喜而笑,「你看,我就說你留我也沒用,最後還是要皇后解套吧」訕笑結束,正身恭禮,「臣恭喜陛下。」
 
唐瑛只見得劉平笑應司馬懿後,匆匆吩咐左右,稍晚賜宴中書令夫妻二人一同前往內廷用午膳,獨留他們夫妻二人,箭步而歸。
唐瑛愣愣地看著著劉平離去的背影,不解地問道,「什麼意思?是不是我來得太早了,真打擾你們正事了?
司馬懿攬過愛妻的肩,笑言,「哪裡早,來得巧,不,應該說該更早來才是。」省了哥倆瞎琢磨或是打發朝臣的功夫。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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延康四年,休養生息三年有餘的漢室再度迎來山雨欲來變故。
一月冬末,孔融大儒年老病故,享年七十歲,臨終遺書諫言漢帝另立正禮后妃,國君慎勿以德自污,漢帝劉平婉拒其言,仍厚葬撫卹大儒盡忠漢室一生,文辭貢獻良多。
 
二月迎春之際,於夷陵之戰大敗的漢中王年長多病,深感天命不多時,唯恐所據一方,後傳無名,屬臣提計汙衊漢帝劉平乃是曹魏當年害死漢帝劉協後,私恐諸侯世家併反,捏造身世來路不明的頂替者,並藉此拱當今漢室血脈之共主劉備為帝,國號仍立為「漢」,冊其子劉禪為太子。
漢帝劉平下以罪詔,稱其「蜀地偽朝非屬漢,更批以所宗不明難辨漢室宗親。」,吳王孫權緘默相對,按兵不動;而史載區別上,稱劉平復興新朝為「北漢」,劉備一朝為「蜀漢」,此是後話。
 
然而,對北漢諸臣而言,四月上旬一險事最是餘悸猶存。
 
時伏后有娠,常患腹痛,等到十月滿足,勢將臨盆。那日早朝,因各項情報諸多巨變,朝中也對是否該主動對蜀漢宣戰、逼吳王表態等事爭論不休,時至巳時,還不得散朝,卻在宦官通報皇后娘娘臨盆有異後,劉平臉色大變,未待朝堂群臣反應,也未等隨侍宮人擺駕,獨自棄朝飛奔而去。
 
皇后寢殿外,圍繞奔走的宮人與醫官,與寢宮內傳來的痛呼聲,交織一片喧嘩。
 
因為皇帝隨駕宮人未到,中宮宮殿混亂,在無人通傳之下,滿心焦急的內廷總管與醫官未曾查得劉平已在宮門外驚慌大喘。
 
「從陛下卯時上朝一刻後,皇后殿下腹痛,臨盆霎時到,至今…胎位並不理想」面露遲疑後,又道,「…在下與接生的醫婆都認為是個皇子,請示情勢迫不得已時,保母還是子?」
內廷總管趙公公有感漢室傳嗣所盼已久,沉痛而道,「保龍子。」
「…是。」醫官旋將轉達產房。
 
「誰准你們善做主張!」劉平壓下驚喘後,阻聲怒道。
驚覺皇帝駕臨,寢殿前跪了一地。
「傳朕旨意,力保皇后,否則唯你們是問。」滾著怒氣的沉聲。
少見當今天子雷霆的眾人,紛紛下跪顫聲請安,而醫官連聲稱是,往產房奔去。跪地的趙公公不語,又聽到劉平宣道,
「來人,拿下趙公公。」劉平眼眶不知因怒氣還是恐懼泛上了紅。
趙公公連聲求饒辯白時,宿衛方到,因感劉平向來寬和待近臣,對於拿下內廷總管頗有遲疑,「趙總管以臣謀君,還不拿下交付都官司!」
「領旨!」眼見劉平忿意未消,宿衛兵連忙動作。
 
侍中劉瞱因職務位居皇帝門下侍從主官,在皇帝棄朝而去後,受諸大臣請託來關照情況,領著後來來的隨駕侍從來到中宮殿外,本欲安撫規諫,卻在一見劉平神色後,打消念頭,而後見證到平日溫謙有度的中興之主,隨著皇后一度暈死,欲踏入產房親探,在受到醫婆建言會影響順產努力後,只能面如死灰的盯著房門,而後他在眾人請託下,規勸陛下若非順產,恐怕沒這麼快,於此地焦心以候,不如轉移心神處理政務,興許皇子便順時而降。
然而,劉平充耳不聞,彷彿眼前除了那道門之外,再無其他。
見此,劉瞱只好搖首嘆息離去。
 
回到朝堂,眾人湧上相問時,不知是心有所觸還是另有計量,將中宮殿外的情況,憑著謀士流利的口才添枝加葉的轉述眾臣,然後,正身以向朝堂之上空蕩的龍椅,感言道「諸位此際還是向天祝禱皇后母子均安,否則大漢將再無中興之主。」
「大膽!關內侯切勿口出大逆不道之言。」朝中一漢室老臣邁步到劉瞱身側怒斥。
聞言,並未側首,安之若素的劉瞱喃喃又道,「夫龍之為蟲也,可擾狎而騎也。然其喉下有逆鱗徑尺,人有嬰之,則必殺人。人主亦有逆鱗,說之者能無嬰人主之逆鱗,則幾矣。」語畢,朝堂由議論紛紛轉而針落有聲。
 
一陣空白後,劉瞱回首,目光掃過大臣們,「今日之主逆鳞何在…昭然若揭。」
 
後世言道,或許大漢天命眷顧,當日,非常難產的皇后,暈死數次,經醫官竭力救治,半日後順利分娩。皇子降生的喜訊一出,眾臣分別得報時,多在驚喜後,又追問信使是否母子均安,得知鳳駕仍在,安得大稱國喜。從此爾後,未有大臣再上疏私奏改立皇后,對於設立嬪御之請也消停數載。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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酉時的中宮寢殿在確保皇后與皇子安危無虞後,終於散去了喧囂。
 
痴等於門外半日的劉平,在宮人收拾後的鳳塌邊坐下,恍如隔世般看著伏壽久久難以言語,伏壽或許因當下虛弱無力言語,也僅以安撫的目光相對。中宮貼身女官端來太醫院煎好的湯藥,正欲服侍皇后用藥,劉平接過,「朕來,你們先下去吧。」
 
小心翼翼地托起伏壽,讓她依偎著自己,吹涼湯藥,再小口小口地喂著,她溫馴張嘴,慢慢啜飲,直到碗內的湯藥完全餵盡。將空碗放到一旁,劉平讓伏壽安於床枕後,直接就衣袖擦拭著她唇邊的藥漬。
 
展眉安靜任由劉平動作的伏壽,突然一定神,臻首微避,「陛下,怎還是朝服在身。」還用衣袖擦藥,然後她的目光注意到不遠處的案上,擺放著天子冠冕還有女官留下的布巾。
 
劉平順著她的目光看了一眼桌案,回首答道,「皇后煎熬茹苦時,朕又何有心神如宜更衣。」
 
伏壽這才意識到自己逃出生天的處境,心有所悸,撐身坐起,「孩子們都好嗎?」雖然產婆與太醫一再保證過新生兒平安,女官亦報知公主起居照料無虞,她還是忍不住向劉平確認。
 
劉平點頭,將緊貼著伏壽臉上的濕髮撥開。輕輕將坐起的伏壽攬入懷中,「皇子與公主都安好,皇后別怕。」拍撫著她的背。「眼下,應是妳該多多安養身子才是。」
 
伏壽順從地依靠在他的懷裡,輕聲說,「臣妾不怕,念著陛下與我們的孩子,不敢有事的。」數次險關,她只要想到他們,就會湧出一股股勇氣,死命配合產婆的指揮,一次次跨過去。
 
劉平卻想著,總將問題繞在后妃子嗣,竟忘了俗言常道『兒奔生,母奔死』,忝讀幾卷醫書,且皇后誕下公主當日頗為順利,心下太過自負,從未想過會經歷這麼艱辛的一日。暗想,再也不願妻子走這麼一遭。
 
伏壽略微抬首看著丈夫緊鎖的眉,溫言問道「陛下今日是否遷怒趙總管?」,當劉平等在門外,而宮女還在收拾產後凌亂,女官在他問起陛下時,轉述了今日寢殿的情景。
 
冷靜下來的劉平有點猶疑地頷首,復又解釋趙總管善做主張的失言。伏壽聞言,帶著安撫的意味嘆言,「那麼,請陛下讓有官司治趙總管失言之罪,切莫治以謀君之責。陛下要知道,內治之掌還是皇后的職責,還請陛下看在臣妾的面上,寬恕趙總管,以免寒了內廷人心。」
 
聽得此勸,劉平反倒莞爾一笑,在勸言不殃及下人一事上,現在倒是與皇后立場顛倒了,其實冷靜下來之後,趙總管有過,但亦自覺關心則亂,頗有遷怒之意,「皇后是擔心朕失仁德之議吧。」且又會將皇后推到風口。
 
「此是其一,但臣妾也明白趙總管為難之處,作為六宮之長,實不應因此重罪於他。」這些年行事作風越趨柔軟的伏壽婉聲說明。
 
「如皇后所言即是。」將伏壽安放於枕褥,掖好床被,輕聲答,「眼下最重要的是皇后鳳體康復。」
漸漸恢復些血色的伏壽,勾起微笑,順從地點了點頭。
 
延康四年,四月初,伏后誕下皇子,取名康字,漢帝劉平頒行大赦。然而,漢室並未能沉浸於喜獲皇子的喜悅太久。四月中旬,蜀地稱帝的劉備病死,其子劉禪即位,諸葛亮遣使欲與東吳恢復同盟,吳王孫權審時度勢,定調北漢與蜀漢二方正統未定,脫以北漢藩屬之稱,保留雙邊談判籌碼,以待其變。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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大司馬曹植府邸內,屬將曹仁忿忿不滿抱怨道,「劉備那廝竟然污衊兄長弒君,還敢自立皇帝,主公當時就應該請戰,為何要受軟弱國君箝制,現在都傳位太子了,還在等什麼?!」踱步稍停,音量壓低後又說,「說到底,當初主公就不該還權給哪個白眼狼、軟腳蝦,今日又啟容劉備那廝而上。」
 
「叔叔這是氣昏頭,口不擇言了。」曹植微笑安撫,「亡父名聲遭汙,陛下同表痛心憤怒,已下罪詔,對蜀地出戰尚待時機,以免淪為同室操戈之名,讓東吳有機可趁。」眼見曹仁又要發作,曹植抬手打斷後又說,「先聖有云,君子四道:其行己也恭,其事上也敬,其養民也惠,其使民也義。我曹氏以漢臣自居,應道如是,叔叔當知父親並無異心。父親生前亦言『設使天下無有孤,不知當幾人稱帝,幾人稱王』,小侄接任父業,卻眼見劉備、孫權稱王稱帝,已多慚愧,叔叔莫再對陛下語出不敬。」
 
那些儒聖文人的道理,曹仁當然沒能聽全,但言及曹操,曹仁卻不好發作現任魏國公曹植的解釋有偏。
 
眼見曹仁仍未讓步,曹植正色言道,「車騎將軍,我魏國公一門幕臣多不以劉備、孫權之流同汙而驕,將軍難道要抗以幕臣與漢室朝臣。」
 
多年官場打滾,曹仁知道曹植眼下與他對話的立場已轉為主君而非晚輩,且也在暗示魏公勢力現在人心何在,只好又悻悻然道,「叫戰蜀方,怕做實漢室操戈,那東吳那廝兩邊張望的小人,竟然對劉備那邊的主張,聲稱鑑曹公之跋扈亦有可商榷餘地,現在也不臣於漢室,那還須與他客氣嗎?」
 
曹植心中對於孫權此舉亦多有不滿,加上以曹仁為首的主戰派將領也隱忍已久,只好回道,「將軍莫急,孤將上秉陛下請戰一事。」
 
幾日後,議事廳內,大司馬與中央各省部首長,就出兵孫權一事達成共識,劉平授意兵曹發出虎符,中書監擬詔交大司馬調撥統籌屬將出戰東吳。
 
大司馬與尚書省得詔離去後,中書監崔琰就魏公將領因此做大以及東吳情勢戰事不容樂觀提出疑慮,不解劉平為何興然同意出兵,侍中劉曄亦言吳國剛剛大勝蜀漢,上下一心,而且有長江天險,不能這麼倉卒進攻。
 
「兩位愛卿,方才於大司馬面前倒是未曾提起此言。」眼見兩位大臣面有尷尬,劉平微笑,「朕沒有怪罪之意,只是…東吳此番所言,若我朝再無動作,也將被譏為默認,朝內主戰的魏公將領軍心也難再平,而若出兵將領真有照朕與大司馬的囑託,以示警之意而非大作討乏,速戰速決,勝機多已。」
 
「陛下已與魏公於戰策上達成共識?」崔琰訝問。
劉平肅然點頭示意,而劉曄查看天子神情後,又問,「臣明白此次交由曹將主戰也是為平軍心,但陛下可有把握將在外君命有所不受的狀況不會發生?」
 
劉平帶著欣賞的目光看著侍中劉曄,內心再次感激郭嘉與司馬懿替他招攬了這名能臣,卻又苦笑嘆答,「朕..的確沒有把握。」但兩相權其害只能取其輕。
 
延康四年,四月下旬,漢帝劉平授意下,魏公曹植遣車騎將軍曹仁出兵吳國,曹仁先下臨潁,再據烏江,五月初,又急進合肥,被吳將朱桓所擊敗,戰死他鄉,時年五十六歲,劉平撫卹軍功,諡為忠侯。
 
北漢與東吳經此戰役,兩方具有損傷,吳國忌憚於蜀國現處於繼位紛亂,無暇聯軍抗北漢,若漢帝劉平此時傾力討伐險難偏安,遂提出安天下的停戰議定,而與蜀國方面交代同盟之約,若北漢棄議定出兵進佔兩國領土時仍然有效。
對此,蜀國無從選擇,興然同意,而北漢方面,鑑於吳國才剛失信稱藩之約,朝野多有爭議,並未立即同意,兩國仍於邊境零星短兵相接。
 
隔年四月,皇子劉康於週歲宴正式冊封為太子,公主劉曼以嫡長女聖寵,加封長公主。漢帝劉平祈天下與天子血脈成取得和之願,改年號為「成和」,吳國再呈賀禮表達善意,漢帝劉平詔書應允吳國所提之停戰之約,為天下又換得數年安定。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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